新婚過後才三天,範喜良被衙役抓去修築長城。長城是秦始皇的國家建築,代表著他的政治體制。秦始皇的不明血緣是使他的政治蒙上濃重的陰影,他必須在一片陰暗之下行使政權,他的心理他的行動都是陰暗的,像是一個又一個
的陰謀。由此發端,他把一個傳統帶入政治體制,眾人沿著這條陰暗的線索一路走了過來。
範喜良一走就是半年。半年啊,本來應該是一刻值上千金的良宵,變成了一個人獨守空房苦苦等待的漫漫長夜,像一個巨大的空洞一樣很快地吞噬了一個生命的鮮活。這些堆積在一起如同山峰一樣高聳的時刻是一些什麼樣的日子啊
,無數個有關的想像在折磨著一個個無所事事的夜晚,丈夫走的時候穿的單衣,現在天冷了,那裏又是北方,大風和雪片首先在一個人的心裏飛舞起來。不行,我得給他送去棉衣。棉衣就是溫暖啊,就是女人就是家的感覺,就是一個小
家庭的基本幸福。孟薑女連夜縫製了兩套,第二天便辭別了父母,孤身一人向北方奔走。
這是一條坎坷艱難的路,這是一條遙遠的路,這也是一條不可能的路。她一邁出腳步就走上與當時政治相反的方向。她必然地存在於正常的生活之外,路上她進入不了別人的家裏,餓了她就找人要口冷飯吃,渴了她就彎下腰掬出一
捧池塘的水,天黑下來了,她就倦縮到破舊的祀廟裏。她當然要到達長城,長城的工地到處都是黃沙、石塊、破衣爛衫的民夫。範喜良呢,像那些普通的建築材料一樣,早已失去了生命被埋進了長城底下。
像是一個高潮應該到來的時刻了。的確,這是故事的方式,也是潛入了現實的規則。孟薑女此時能夠做到的,只有坐地上痛哭一場。這是一場千古絕唱一般的發洩,這也是人類進入文明之後,作為個體的人與所謂群體的代表們抗爭
的主要形式。良心還沒有完全泯滅的故事敘述者,讓這個方式有了一點力量,長城在孟薑女痛哭轟然倒塌,一倒就是八百里!
這是對政治的一次極大的破壞。
當然,這只能是一個神話,而且是已經久遠了的神話。如果放到現在傳說,人們就會把它當作一個笑話了。因為現在的文明程度高了,高不可攀,人只能匍匐在下面。神話其實也是人話,所以它並不打算給這個普通的女人一點點餘
地。秦始皇聽說了,馬上要治孟薑女的罪,但當一看到孟薑女,他馬上又她的美貌所征服。作為一個都無所不能的君主,始皇帝立馬要娶她為妃。這不符合感情邏輯,被逼無奈的孟薑女向大秦國君提出了要先辦好三件事情:請祭司給範
喜良念四十九天經,然後把他好好地埋葬;秦始皇要親自率文武大臣哭祭範喜良;埋葬範喜良後,孟薑女要去遊山玩水,三天以後才能成親。三件事辦完以後,在感情的邏輯支撐下,孟薑女並沒有兌現她的諾言,而是縱身跳進波濤洶湧
的大海。讓高高舉了起來的打擊落空,這也是人類進入文明之後,作為個體的人與群體的人抗爭的主要形式。這又是一次對政治的極大破壞,只不過這個形式更沉重,代價太大了,竟然要付出小百姓的性命!
與前文提及的那些愛情失敗同出一因,個人的幸福感覺與政治要求的根本對立、對抗和鬥爭,個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因而孟薑女的幸福感覺同樣不會被看重、認可、推行。有人說,沒有任何能搞過組織的個人,信然。政治是強
大的,它的具體形式為政權,集中了多數人的資源,領導了眾人的力量。政權的集中必須導致強制,像制度,似乎必須板著臉,絕對沒有溫暖,從來都不可愛,與個體的感受尖銳地對峙。古今一致,管理者只要嚴肅起來,被管理的人沒
有真正心悅誠服的。因為它要無情佔用人的感情、物資和時間等,它必然剝奪意志和身體上的自由,甚至像孟薑女和範喜良等的生命。它們是一條條高壓線,對於一個人、一個家庭甚至家族,如果觸到,肯定要完全失去自我,這無疑是
一場大的災難。被當時政治看中的範喜良和後來沿著自己的幸福路線走向長城的孟薑女,他們不願意或者沒有機會按照“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路子向政治投降,其結局只能如此安排了。雖然浮在上面的觀念把更多的人的幸福感覺
作為最大的美,但政治從來都是反人性的,它要徹底消滅個體,它要步調一致整齊劃一,它扭轉一個人行為和心裏不協調的部分,甚至不惜將人性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