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多月

在納卯市落腳也經過四個月(6/10-10/10)了。今天是中華民國的國慶,說起來特別有趣。

記得出國前,偉農科長曾經說過的話:「不要相信你的記憶,要寫出來。」確實,在百般忙碌的教學生活中,一轉眼就漏掉了很多東西。

這四個月來,漸漸習慣了當地的生活步調。學會搭乘Jeepney、習慣當地的食物、學會自己煮東西吃、學會一些以前不懂的做事情的眉角。

不過總是學不會的就是,怎麼教中文。依舊是慢慢地爬、依舊是慢慢地學。

 

自己背起的任務

抵達達沃

這是我抵達達沃的第四天,行筆的此時,正好前一天(6/12)是菲律賓獨立121週年的紀念日。

雖然是國慶。但在距離首都一千公里外的達沃市,其實沒有想像中的熱鬧

雖然是國慶。但在距離首都一千公里外的達沃市,其實沒有想像中的熱鬧。

我來到的這所東南亞基督教學院(CCSA),是一間包含從幼稚園到大學的一所私立僑校。這所僑校原本的大學部位在市中心,近年才遷回到中小學部的旁邊。中小學部位在當地一個叫做MA-A的地方,屬於達沃市這邊的郊區,是一個鄰近只有農田和類似農地工廠的地方。面對的大馬路,應該是達沃市的外環道,只有豔陽、柏油與不時呼嘯而過的大型巴士、沿路招呼的吉普尼與摩托載客車。

東南亞基督教學院

東南亞基督教學院

東南亞基督教學院(教師宿舍與大學教室共構)

東南亞基督教學院(教師宿舍與大學教室共構)

這裡的校舍非常簡單,尤其是大學部的校舍是一個有點像是組合屋的空間。甚至不是全都有空調、也沒有投影的地方。一張黑板、有點克難卻整齊的桌椅,據說今年九月將擴建新的校舍。但我遇見的L主任笑笑跟我說,到底何時會開工,不太確定啦。如果要有的話,現在就應該開始整頓土地了嘛。

大學部的教室(如同臨時組合屋)

大學部的教室(如同臨時組合屋)

至於學校為什麼經濟狀況那麼差,最大的原因是因為這裡幾乎是免學費在經營。不過,L主任表示,菲律賓與台灣最大的不同,在於國立的大學反而比較差、私立的才是好的學校。昨天,我們就分別曾到國立菲律賓東南大學、私立雅典奧大學(Pamantasang Ateneo de Davao)參觀過,真的差距極大。前者號稱菲律賓第一國立大學在達沃市的分校,校舍的簡陋情形真的令人驚訝。

自己背起的任務:對於僑民的觀察

再說說對於僑校的觀察,其實似乎都是當地華僑、或具有華人認同的商紳捐獻、著手營運,不管招不招得到學生,一定要有中文課。就我們這梯的役男服勤的僑校來說,德榮、東南亞基督教學院都是如此。

東南亞這裡的僑民比較特別,基本上他們的認同是廣義的中國。無論是「自由的中國」、或者是「共產的中國」。華人的膚色、臉孔、語言、文字、生活模式與傳統價值,就是他們認同的事情。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天德榮學校的梁校董帶著我們去品嚐當地甜品「HaloHalo」的時候,她居然唱出了《梅花》、《中華民國頌》這類的歌曲。她還悄悄跟我們說,她的ipod裡面都裝著小鄧(鄧麗君)的歌曲。所以即便是這些經營者只會講福建話(Hokkien),他們還是要安排以普通話(Mandarin)教學的華語課程給學生。

雖然現在的年輕人聽了可能會覺得無感、甚至有點滑稽——但即便對我作為一個認同台灣建國的人來說,不知為何居然有點感動,但更多的是一種心酸。其實啊,這些人就是所謂「中華民國」的遺民。

是幸或也不幸,1990年代以後,台灣民主的腳步、發展變動太快,卻在政黨相互傾軋下,未能將社會經濟的結構同時穩定下來。事實上,背後的原因就是新自由主義經濟、裙帶資本主義所造成的分配不均。以致於民主自由的價值、甚至是台灣的價值,無法被僑民所廣泛接受。如今中國更是以經濟領政,幾乎將控制菲律賓當局的經濟命脈(基礎設施、各種工業商品傾銷)。這些經營者也無法否認,在菲律賓從商,受到中國的影響相當大:「人家一條手機線兩塊人民幣可以拉到這裡、衛生紙可以一包四毛人民幣拉到這裡⋯你能不跟他們做生意嗎?我自己就跟他們合股。

正如L主任跟我說的:「現在台灣好像一隻老鼠,總是問這個活動老共有沒有參加?但又不敢正面迎戰,不知道自己是誰。是台灣呢?還是民主中國呢?你總是要給我們一個答案。外交上總是比較好做事。現在的台灣,與我1990年代第一次去台灣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到底是「華僑」?還是「台僑」?該如何面對中國崛起之後的僑民認同?這是未來自由台灣在處理東南亞僑務上無法迴避的問題。事實上,在僑委會的這段期間,我並不認為,所謂「中華民國」、「中華文化」與「台灣」並不一定是會互斥的概念。只是在過去,中華民國的這襲袈裟完全包覆了台灣,使得台灣在冷戰結構下,籠罩著麥卡錫主義的單調、國家暴力與限制,這是我們反對的部分。如今台灣已經逐漸成長茁壯,是該將這件袈裟,收好放進自身的包袱中了——但無論眷戀、或者是唾棄,我們都需接受它成了某一程度的過去與現實,我們必須背著這樣的歷史持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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僑委會專訓期間

撥交與專訓前的瑣事

在成功嶺上的第十五天,便是撥交的日子。在新訓結束後兩天短暫的假期之中,我花了點時間查詢了過往僑委會專訓的資料。看起來相當充實!前幾屆的學長們是在中原大學應用華語系受訓,早上也必須起床晨跑,超級健康。不過到了199梯這一屆,因為召集到的役男只有9位(駐日4位、駐菲5位)、且赴日的役男新訓結束後一週就得赴日服役,專訓便從7天轉為3天了,相較來說輕省很多。我們也從移外受訓,變成直接在僑委會「處理」了(後續赴菲的役男,有被另外安排兩個禮拜的華教課程)。

撥交當天,是由僑委會的年輕專員來接大家。僑委會和成功嶺長官的區別,應該就是天使與惡魔般的差異吧,好久沒有聽到溫柔又有邏輯的指令了。且相對於警察役、矯正役是派保一警察車來說(就是社運時候抓遊行民眾丟包的那種)來說,僑委會派來的小巴根本就是尊爵不凡,三排椅豪華經濟艙、採光無比的好。經歷兩個禮拜成功嶺新訓的洗禮後,前往僑委會途經休息站的時候,終於可以自己拿出錢包,買東西的那種小確幸到如今都還記憶猶新。

此外,我也按照僑委會公布的資料,在google map中標出了可能被派赴的僑校,大多分佈在首都馬尼拉。不過後來顯示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專訓後才聽說我們要·被分配到的地方是位在「棉蘭老地區」接近赤道的第三大城、狂人總統杜特蒂的發跡地——達沃市(又稱納卯,英譯Davao、當地稱Dabaw)XD。聽說杜特蒂的女兒現在正是當地的市長啊!(謎之音:家族企業?

菲律賓各大城市相對位置

在僑委會內服役

僑委會的專訓相當簡單,就是幾堂簡單、輕鬆的互動式講座。內容包含心理健康、僑委會華教網路資源運用、駐外役男權益與義務、役畢學長分享等課程。我們也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了解了僑委會的組織架構。

僑委會內關於教育的處室大概佔了一半,可見我巍巍大中華對於僑民教育的重視、文化軟實力是我大中華民國台灣地區最大的優勢。事實上,華語教育、文化傳承對於僑民確實相當重要;更嚴肅一點來說,華語教學,是臺灣與中國在海外爭奪文化「道統」上非武力、非正式的競爭場域。相對於中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孔子學院,中華民國僑委會還真的能說是很正派的機構啊。希望外國的朋友們多多支持。

僑委會的科長也表示,在海外各地僑校有太多中國的志願者老師與臺灣老師競爭⋯希望役男們好好表現,讓海外的僑校信任臺灣華語教學的品質。

(維尼)孔子學院

一想到能跟中國大戰一場,就覺得很興奮啊。

不過現實的問題就是如此殘酷,正體中文(繁體字)與注音符號(ㄅㄆㄇㄈ)確實就是比較難學(從小到大被默寫、罰寫的悲慘記憶湧上心頭,受虐真的是臺灣人競爭力的來源),加上僑民早已歷經兩、三代,逐漸深根當地社會的情形下,這些小孩學習中文的意願已經降低不少了。(尤其是以菲律賓這樣的地方來說,掌握英文這種強勢語言的情況下,學習中文並不是必要的選擇。)

且就我個人認為,由於中國政治、市場、勞動環境的封閉性和不確定性太多,所謂「中文熱」恐怕也僅是已開發國家過去的一小段風潮。(畢竟,華人可是人人逼著自己練英文的呢,我等根本不用對於華語教學的前景過分樂觀)但換另一面說,倘若未來華語教學的對象,能真正鎖定、掌握到追求深度學習(如台、港、中研究者、新移民)的族群,也未必是個壞事。只是,這一切的當務之急,仍舊是臺灣,乃至於中國社會必須推動對外包容性與內部的民主化、自由化,才是能吸引外國人學習中文的誘因吧。

而我們幾位役男在會內的工作大多就是校對、搬運華語教材為主。這些教材印刷量之龐大,甚至要在內湖郵局找到一個300平方米左右的倉儲空間擺放各式各樣的教材。僑委會編輯各類型、階段、國別華語教材的用心,只要有機會造訪僑委會書刊室一趟,便可以瞭解。琳瑯滿目、分類細緻、製作精美的教材,不禁令人羨慕如今孩子在受教環境上的進步。

 

 

起點中的起點:赴菲服役的原因

為什麼會要去菲律賓?這一切都得從成功嶺開始說起。

討人厭的新訓

2019年春,我終於從狂飆時代般的臺大建城所畢業了,縱然它早已不復二十年前的鮮鮮草莽與自信,但猶然還是高等教育中的一個異數——恐怕也是理想主義至今僅存熹微的亮光之一吧。辦完離校手續後,我抱著一本大概不會有太多人注意的論文,回到老家的區公所準備報到。

準備上到成功嶺新訓的那天早上,臺南難得下起了陰鬱的綿雨。我父親開著我們家那輛老爺車,載著我去坐車上山。久未謀面的父子兩人,卻不知有什麼話可以說,空氣安靜到只剩下雨刷劃過玻璃的聲音。我暗自忖度著我那滿頭華髮的老父親,或許終於等到他那沒用的兒子獨立的一天了。

搭著巴士前往成功嶺的路上,我耳朵聽著「狗臉的歲月」、「汀州路的春天」、Bob Dylon 的 ”My back pages”,或許還有點眷戀校園的自由風氣。或許已經開始有些懷念那個鎮日皺著眉頭抽著零錢湊出來買的香菸、漫不經心閱讀文本的廢物研究生。但我知道,這一切的事情都會暫時與我無關。也好,因我對我蔓生野草、了無紀律的人生感到淡薄厭煩。那段路程不短不長,也不太緊張。或許能夠體會赴刑前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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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嶺新訓12日的日子真的乏善可陳,根本連動點唇舌去批評都覺得枉費。這裡的紀律恐怕不能稱之為紀律,只能說是一種詭異的團體秩序——唯一能稱道的可能只是包浩斯風格般的棟棟軍舍,以及仿王大閎作品的大餐廳建築。但你始終知道的,這裡的管理模式一點也不「包浩斯」。沒有所謂的人性,各種「律定事項」本身也沒有經過任何的設計思維。牆上試圖「軟化」營區空間的彩繪,更是極其醜陋,幾乎玷污了建築本身。

在成功嶺上會對著菜鳥大吼大叫的幹部基本區分成兩種。一種是穿著絲質制服的分隊長、區隊長,另一群則是穿著運動機能衣的「勤務」學長。

有沒有掛階,氣燄和地位會差距很多,勤務基本上就是魯蛇。勤務會被幹部罵,勤務會再挑菜鳥罵。看起來幹部好像很威很猛。但在成功嶺上,身為一個局外人,一定會逐漸看淡這些東西,因為不管誰欺負誰,都只是一場短暫的戲。

我在某些可以稍作喘息的自由時間,看到他們那一張又一張站在豔陽下百無聊賴、茫然的臉孔⋯就算幹部在餐廳噴完我們這些菜鳥之後,躲在餐廳外偷偷抽菸的樣子被我看到,多少還是對這些代替國家機器做事的打手心生哀憐與同情。畢竟,這就是這些人的格局。我實在討厭這個層層壓迫的體系。

不過很幸運地,新訓之後的我便與這些事情無關。日子回到成功嶺新訓時,役別徵選的那一天,我很幸運地甄選上了僑委會派駐菲律賓僑校的缺。我得承認,會選擇遠赴海外的原因,是因為進去成功嶺後的這些時間,讓我對國軍文化的藏污納垢和虛有其表無比地失望。這可能就是我選擇派駐海外服役的原因之一吧。(ps.雖然替代役不是兵,但新訓的管理模式跟軍中如出一轍,只是沒有拿槍。)

役別甄選:安逸或挑戰的抉擇

我記得似乎是在新訓的第八日早晨,一群人一起被帶上成功嶺的自強台集合。當時在役別徵選的時候,其實帶著相當忐忑的心情。畢竟服替代役這件事情,可以很舒服、也可以很痛苦。在隊伍中等待的時候,我與身邊剛從加拿大回臺灣的鄰員聊起天來(實在是很敬佩這些鄰員的愛國心)。我說,這跟指考分發一樣緊張,他說這比SAT還刺激。

對我來說,掙扎的部分倒不是服役的辛苦與否。重要的是,服役的這一年,如果跟成功嶺上的人一樣,無所事事地浪費一年,我一定會看不起自己。

役別徵選的當時,我其實有兩個選擇。由於建城所碩士的緣故,我有第一順位甄選上臺南市政府鹽水、佳里區公所的機會。業務內容大概是在處理社區營造,正好是我的專業、離家也近,應該會相當地得心應手。但當時臺南同鄉的鄰員們,各個都想爭取區公所的缺額,最後還必須抽籤。我當時觀察到鄰員們之間的氣氛,在還沒抽籤以前就私下在開始比較彼此的學歷、資格,試圖去影響其他人的決定⋯這個氛圍著實令人不耐。於是我便決定犧牲自己選擇安逸的機會,毅然決然往僑委會的攤位走去了。

其實說到最後,還是必須承認,僑委會派赴菲律賓進行華語教學的機會實在是太吸引我了:

除了對於南方美麗海島的想像之外,暫時遠離臺灣喧囂、矛盾的社會氛圍,對我來說,也是無比的解脫吧。透過拉出與故鄉物理上的距離,冷卻一下自己長年對於社會求好心切直到失望至極的情緒。

或許在一年之後,會有不一樣的體悟,我如此殷切期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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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有消息要跟你分享。我要離開這個無聊的島,地球的那一邊有個富麗的群島,美麗新世界沒有我們這種狗臉。」 ——《狗臉的歲月:陳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