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路

  一路走來,有些學生實在很令人感動。

  A是第一年教中文遇到的一個七年級男孩。每次交來的功課都很整齊,每個字都端端正正、大小適中地寫在格子裡。與大部份學生的功課有極大的差別。可是也注意到,在班上他並不願意寫字。寫出來的字不是所有的部首部件重疊在一起,難以辨認,就是七零八落地分散在整張紙的各個角落。怎麼會是這樣呢?原來他有肌肉神經不協調的問題。一直接受治療。他媽媽說他最愛上郗老師的中文課了。每星期就期盼著星期六的中文課。在家作功課時他請媽媽幫忙,為他指出所有正確落筆的位置。每一個字都一筆一劃規規矩矩地寫,寫得不好的一定擦掉重寫。這樣熱愛中文的孩子,這樣支持孩子的媽媽,感動得我幾乎落下淚來。

  J是個四年級的韓國女孩。中文程度很好,完全能聽,能說,能讀,還能寫短文呢!我以為她的父母如同許多韓國人,對中文有很好的認識,能給她協助。卻原來她的父母都是加拿大出生的韓國人,完全不會中文。小女生五歲就要求爸爸媽媽讓她學中文。爸爸媽媽兩人都是醫生,雖然工作很忙,但為她作了很好的安排。每天有人接送帶她到一個不同的學校上兩個半小時的中文課。每天?對。多麼不可思議,是每天!〈多倫多教育局有很好的國際語言課程,有課後的,有夜晚的,當然也有星期六早上的。〉幾年下來,她的中文程度,竟比大多數的同齡的中國孩子還好。她就是這樣熱愛中文,這樣熱愛中國文化。J打趣地說她的前世一定是中國人。

  M是個有著意大利爸爸,中國媽媽的四年級男孩,個性極為內向。中國外婆很支持他學中文。除了要學廣東話,還要學普通話。有次手工課學摺紙他不想學。他認為那是日本人的東西。告訴他那才真是我們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智慧。他半信半疑的聽了。第二個星期他帶來一本巨型的精裝摺紙書以及各式各樣的紙。都是他請爸爸媽媽幫他買的。自此摺得不亦樂乎。同學逗他說他不是中國人,上什麼中文課。他孤軍奮鬥,又氣又急,只是哭喊著Iam Chinese.  I want to learn Chinese.好不容易才制止了同學的惡意玩笑。相比較中國孩子常說的:I am Canadian now.  I do not need to learn Chinese.  M是多麼令人尊敬啊!

  V是個中法混血的三年級小胖子。他告訴我他的姓就是強壯,他的名字就是勝利。每次一見到我一定摟著我說:〝Teacher, I love you.  I love Chinese.〞 誰知有一天多了一小句:〝You are so huge.〞讓一直受體重困擾,輕身不了的我差點昏倒。V 向我保證以後一定繼續學中文。算起來小胖子今年該上大學了。很是想念他。

  F有嚴重的視力問題。他的情況很難形容。若像正常人一般水平方向直視,他是看不到的。平日他只能把物品放在胸口位置,垂著眼皮往下才勉強看得到。可想而知正常班級裡的學習環境對他來說是多麼困難。我建議他少作一點作業少費一點眼力,他都不肯。堅持和其他同學一般作相同份量的作業。十多年前,仍是傳統的用黑板的環境。每一堂課F常常必須站在黑板前面,仰起頭來,用他僅有的一點的視野艱難地看著黑板。他說一定要在他完全喪失視力之前,盡量多學一點中文。因為,以後,他就看不到,也學不了了。多麼令人心疼的孩子。多麼令人敬佩的孩子。

 

  在海外教中文不容易。因為有著這些孩子的支持,我無悔地走上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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